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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灭门之祸(十二)
    对于往事,桑伶只淡淡地说了几句便终止了话题,便将注意力放在了苏落脊背上的伤口上面了。

    那伤势有新有旧,块状条状的瘀青较多,像是拳头棍棒击打所致。

    “到底是谁伤的你?”

    苏落猛地攥紧拳头,面上却是迅速笑道:

    “是我不小心摔的,没有事。”

    很好,小家伙竟然还有心事了,桑伶现在对这事彻底上了心。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暗中跟了几次苏落,发现他作息规律,一直就在这个院子里生活,只是不定时会从院落背面翻墙离开。他有时会带回来糕点等吃食,有时是小玩意之类的。当然空着手,身形滞缓的时候也有几次。

    桑伶扫了一眼他衣角上的一截污渍,已是隐约猜到了什么。

    这日,她依旧从外面忙碌回来,却比平时早了许多,屋子里静悄悄的,她寻到那被踩得黢黑的后院墙角,正好撞见苏落跳墙离开的背影。

    桑伶赶紧将小黑猫放了下来,搁了鱼羹。

    “小黑猫你先吃,我很快回来,在屋子里等我。”

    随手拍了下他的脑壳,她脚下匆匆迅速跟了上去。

    身后。

    小黑猫只垂着视线,看着面前一碗葱花姜丝很少的鱼羹,不知在想什么,眼神似乎沉在了冰水里面,将外界的一切光线全部反射。

    这几日,他的情绪都不高,只是桑伶一颗心全放在了苏落身上,并没有注意到。

    另一厢。

    桑伶很快就跟着苏落到了目的地。

    从破败的连廊走出,穿过长满茅草的空地,迎面便是一座破败得与谢府完全不符合的小院。四面院墙很高,近乎三丈,爬墙虎像是绿色的网面一般,将整个院子围拢得结结实实,连着阳光都吝啬地投入进去。

    桑伶探头一看,这小院四周墙面竟是没有门:

    “谢府竟然还有这个院子?不过,要是住人,怎么不装门?”

    苏落自来了后便一直倚靠着墙壁,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拨弄墙面上的叶子,力道有些大,可那早就深嵌进墙面的根部,丝毫不为所动,依旧坚挺地拦在中间。

    空气里的沉寂没有坚持太久,桑伶选择直接现身。

    “苏落。”

    对方一惊,然后迅速笑了下,像是无事的模样,只道:

    “姐姐,你怎么来了?外面都忙完了,事情很顺利?回来倒比之前早了很多。”

    桑伶开门见山:

    “你怎么来了此处?”

    他没有立即回答,低垂的眉眼像是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我只是随便走走。”

    桑伶注意到他情绪的失落,有些担心:

    “苏落?是不是有人一直在欺负你?你放心,姐姐法力高强,一定能给你撑腰。”

    苏落迅速摇头,若是姐姐的存在暴露,谢家那么多的修士可都不是吃素的。

    “真的没事。”

    桑伶还在坚持。

    “苏落,你放心,我就算打不过他们,可让那些人吃些苦头,可是轻而易举的,你姐姐可是很厉害的。”

    最近她为了妖族忙里忙外,溯洄之镜的反哺可是杠杠的。

    苏落闻言沉默了一会,像是在失神,然后迅速抬头,立即朝桑伶站的地方看了一眼。看到她依旧在,很快地舒了一口气,干巴巴地笑道:

    “姐姐,我只是随便走走,我等一会再回去。姐姐若是你等得及,要不先回去?”

    桑伶才不会听他的口是心非:

    “我陪你吧,这么冷的天,将你一个人丢在此处,我不放心。”

    苏落苦涩地勾了下唇角,似乎想露出一个无事的笑来,偏偏什么东西压着,唇角的弧度半分也勾不上来。

    “姐姐,我是不是像个小孩子,什么时候都想要你陪着。现在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说着赶人的话,可他眼神里分明是被触动了什么,水光闪烁,连着声线都在细细颤抖,明显就是不想她走。

    桑伶摇头失笑:

    “果然是越大越孩子气,你今年不过十四,哪里是个大人。”

    苏落抿住唇角,眼底的情绪迅速积起,像是阴云:

    “孩子?在谢家,除了那些高高在上的谢家人,剩下的每一个不都是陪衬玩偶?我还没有这门槛高的时候,就已经被骂成了贱种,活得像是条狗,我强撑着像大人那般坚强,从不曾真正活成个孩子。姐姐,只有你会把我当成小孩子一般看待。”

    可即使在姐姐你的面前,我想的也不过是披着孩子的外表,如何谋划赢得更多的分量,我从来没有过天真。

    对于苏落的这些过去,桑伶眼中并没有多少惊诧。

    其实早就在第一日,她就从下人们的口中知道了苏落的过去,不过苏落不知道这件事。他从没说过,就算有几次不小心被她看见,他也是在粉饰太平。

    为了维护苏落的自尊心,她从没有去追问过,这是他第一次将他那被人随意打骂侮辱的人生,摊开在了她的面前。可是这种摊牌,对他来说不啻于是挖肝剖肺的酷刑。

    “苏落,不要再说了。”

    苏落微微闭眼,忽然起了逆骨般,给自己的心口狠狠挖上了一刀,要撬出所有的血肉来。

    “姐姐,你知道吗?我的母亲是妖族,当年谢家家主在拍卖会上买下了她。本来是盛极一时的荣宠,可后来我的出现,让我母亲彻底失宠了。那般容颜绝俗的相貌,被抛弃就被抛弃了,连同我都成了地上的杂草。许多人都说是我连累了我的母亲,不然她现在依旧是谢家的宠妾,能过上安稳的一生。大家都在说,我的出生就是一场罪孽。姐姐,你觉得是不是?”

    最后一句落下,他忽然睁眼盯向了桑伶的位置,似乎要在她的脸上寻找想要确定的东西,看她是不是真的认同那些人的话。

    桑伶面对他那强烈探寻的目光,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心酸。时代的尘埃,落到一个人的身上便是一座大山。人族对妖族的轻贱利用,自私自利的态度,便是苏落前半生的噩梦。

    “与你无关。”

    “什么?”

    他一时不敢相信。

    桑伶继续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两遍:

    “与你无关,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苏落。”

    她说得很肯定,肯定地连着眼中的光芒都是一样的不变,像是亘古存在的东西、真理一般让人不容置疑。

    苏落迅速放下一直提着的心,可心口忽然跳动起来,又急又快,像是闷闷的雷。

    “姐姐,不要哄我。我如今已经十四岁了,距离成年不过两年,我不是个孩子,你不要哄我。”

    桑伶负手站在原处,轻声道:

    “我不哄你,这不是你的缘故。这场祸事的根本原因,不过是人族和妖族的关系。妖族地位低微,被人族轻贱利用。否则你母亲也不会进入拍卖会,你的血脉人生也不会如此尴尬。所以,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

    苏落猛然一怔,这番话里的一字一句将一切似是而非的事情全部揭开,让他忽然明白,自己的错不是他的出生,而是妖族的地位。妖族的困局,已是入了他的心。

    他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什么,还未瞧清,眼睑已经盖了下去:

    “是妖族的地位吗?若是妖族也像人族一般,亦或是站在了人族之上,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不用被人鄙夷这身血脉的肮脏,也不会像条狗一般活在阴暗的角落里,可以像是谢寒舟那般可以作为世家子,光宗耀祖地活着?”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茫然需要求证的一切,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一片昏暗阴沉的天色下,桑伶只能看清苏落模糊恍然的面庞,五官连同神情,都像是水墨画般晕在了一起,半分也瞧不清。

    桑伶只感觉被现实的一切压在了心口,连声音都是闷闷的。

    “苏落,这不是你的错。你修炼刻苦,为人勤勉,你的品性天资都不差,你不要自卑,也不要失落。今后的路很长,你未来的人生会取得你想象不到的自由和高度,一切都是未来可期。”

    像是劝勉对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要将所有的苦难变成暂时,告诫要心存希望。苏落苦笑一下,没有被这一番话打动。

    自从修炼以来,他才知道自己和谢寒舟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谢寒舟是谢家最得意的子弟,天资绝高,而他不过一身混合的血脉,不论是妖修还是仙修,两边的资质都是挨不着,修为只能不上不下。

    姐姐这番话,不过是安慰他而已。

    “姐姐,我知道。”

    我知道我的天资,我的未来,只要谢家还在,妖族的地位还是如此,他的一切都是灰暗无望的。

    还好,现在有你。

    空气陷入一种令人心慌的沉默,桑伶换了话题,想要活络一下气氛:

    “你是要来看望这院子里的人?”

    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曾经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如今荒败得像是鬼屋。姐姐,你说这里住着的还活着吗?”

    苏落抬头看着这座没有门,只有四面墙壁的院子,眼中闪着一抹愤恨。

    桑伶皱眉,果然这院子里住着的是苏落的母亲:

    “他们故意将她囚禁在了这个地方?”

    苏落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囚禁?不,是遗弃,像是丢了什么破桌子,坏凳子一样,丢了!”

    说话间,他已经握住了一把爬山虎,泄愤般将那肥厚的叶子攥在了手心,猛地撒向了天空。手中空了就再去扯一把,连同那藤子都在向外拉扯,想要一同扯下所有碍眼的东西。

    可那已经是生长了十几年的植物,近乎是连着墙壁一起长着,即使用力揪下了许多叶子,可那根茎还是不会动摇。

    一地落叶,苏落死死攥住这些不动摇的爬藤,红了眼。

    “姐姐,你知道吗?这鬼东西是谢夫人种下的,就算我用了灵气,也只能毁了叶子,动不了半分根茎。姐姐,我母亲被谢夫人关在这里十四年,这个谢家,她逃不了,我也逃不了。”

    苏落母亲竟是在谢夫人的手中,桑伶微微一怔。

    平地来了一阵风,“哗哗”卷起了一地掉在地上的残叶,天空阴沉的铅云又低了几分,快要下雪了。

    她上前几步将那寒风挡去了几分,身旁墙内依旧寂静得像是坟墓,没有半丝人声。让人忍不住怀疑里面的妖,究竟是生是死。不过就算是活着,每日看着这四方的天,这般的人生还不如长眠。

    苏落已是半跪在了地上,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