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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 机关参透 第二百零七章
    天亮了, 稀稀拉拉下起了雨。

    禁夜后, 除了城门前的兵卒, 城中百姓倒不知昨夜发生了如何的大事。只瞧着落了几滴雨点, 全是精神一振,欣喜若狂。

    自入春以来, 鹏城便未下过雨了。这立春都过了许久才终于迎来第一场雨, 甭管是大是小, 家中有地的百姓全是麻利地披上蓑衣, 拿上家伙, 开开心心地下了地。

    烧过荒的地里头终于等来了开耕,怎么想也是件大事!喜事!

    彼时,宋几正丧着张脸埋头往府衙回,脑中一面想着那些个魏军俘虏该如何处置,一面想着要给君上的奏报当如何下笔。正愁得脑门绷紧,忽的便就额上一凉,滴滴几下,惹得他火从肝中烧。

    却伸手一抹才回过神来,一时间也是笑逐言开, 晦气事都忘了透,用力地搓了搓手便大步往府衙内走,喋喋庆幸道:“竟是下雨了!好事!好事!原还担忧今年又是个荒年!这回不愁了!”

    雨不停歇, 驿站内却未有外头的欢愉气氛。院子里静悄悄地, 窗户原是开了半扇, 因着落雨, 便就合上了,门与窗,都只透了条走风的细缝。

    周如水原是半睁着眼皮在内室里躺着,后头雨声淅沥,不知不觉,倒送她入了梦乡。

    梦里的场景不停变换,她把凤牌给丢了,母后闻之,头一回在她面前失了态。手中握着的茶盅忽的就是一松,摔在地上,碎成了一片片。

    她骇了一跳,红着眼往后躲,哪想反是踩着了一脚的瓷渣子。那瓷渣子太厉,一夕间就戳进了脚心,疼得她哇叫一声,大颗的泪珠掉了出来。

    彼时,君父恰就在门外,闻声赶来,身后还跟着太子。见她哭得撕心裂肺,袜上全是血迹,一把就将她抱起,不甚熟练地将她搂在怀中轻拍慢哄,又是责问母后:“不过一块凤牌,至于如此?”

    太子也是附和,一面传大夫,一面心疼地捏捏她的脸,对着母后和事佬似的低语:“母后莫恼,兕子年纪小,不过丢了块凤牌,再造一块便是了。”

    闻言,母后拧着的眉头却未舒展,她好似在竭力压下心中的怒气,话到嘴边硬邦邦的,不怒自威地道:“那是凤牌,若叫旁人拾去了可如何了得?”

    君父却浑然不在意,不过摆摆手,朝她笑道:“捡去又如何?孤就这么一个娇娇,旁人哪里替得?”说着将她举高,笑眯眯继续说道:“明个阿爹给你造一箱金履,再叫旁物伤你不得。”

    母后听了又是蹙眉,在一旁劝道:“君上太奢侈了些!”

    君父却瞧也不瞧母后,只顾着朝她笑,厚重的大掌落在她的发顶上,颇为自豪地道:“孤的娇娇当得起万民供养!”

    彼时,七兄不知怎的也来了,他不够高,朝母后恭恭敬敬一礼,便回过身来,垫着脚尖朝她凑来,想用自个的衣袖擦她的泪,嘴里也在哄:“兕子不哭!”

    却他怎么也够不着君父怀中的她,索性也不够了,从腰间解了自个的玉牌下来,跳起来塞进她手心,笑眯眯道:“七兄的都给你,兕子不慌!”

    惹得太子叹息,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凤牌再回到她手中时,已过了月余。阿兄亲自送来,更嘱咐她要好好收着,莫再落了。

    不想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惹得七兄嗤笑,嘴里也未有好话,弯身抱起她就往外走,两个人叠罗汉似的,他还捂着她的耳朵奚落阿兄,道是:“你怎似个小娘养的,婆里婆气。”说完才放开手,全当她未听着,蹭蹭她的脸继续道:“咱们不理他,不过是块玉牌。往后落了甚只与七兄说,七兄都给你弄来。”

    后头的话她未听清,只本能地护着自个的同胞兄长,人还在七兄怀中,小手却推开七兄的脸,急得胡乱哼哼道:“你才是小娘养的。”

    她稚嫩的话叫七兄一僵,却他抱着她的手始终未松开。

    须臾,他反是将她搂得更紧,又凑了过来,一张脸笑得像朵花,灿烂无比的模样,用脸摩挲着她的脸,无所谓道:“然也,兕子真聪慧,七兄实是个小娘养的。”

    外头,天色因着雨势有些昏暗,奴仆都在院外候着,王玉溪就坐在门前的屋檐下,未穿蓑衣,只在腿上盖了件帛毯。

    雨滴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树杈间的鸟巢悬在空中,里头的稚鸟探着毛绒绒的脑袋哇哇的叫。不多时,雨潲进屋檐,打湿了地面,王玉溪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阶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水洼上,兀自出神。

    隔着院门,伏流与南宫祁相对而视,见这情景,一个神色平淡,静静拨动着指尖的菩提子。一个面露愁容,使力爬了爬额前的发。

    直是守了一会,南宫祁终究露出不耐,朝伏流使了个眼色,便先一步去了门边的拐角处。见伏流跟来,才凑在他近前,低声问他道:“圣僧可知,王三有几日未阖眼了?”

    闻言,伏流看他一眼,端的是无悲无喜,只摇了摇头,未说半个字。

    见此,南宫祁也有些焦急,又问:“两日还是三日?”

    “便是阖眼,也不定睡的安稳。”伏流答非所问,倒是一副任由王玉溪熬着的模样。

    南宫祁往日里倒是爱听他打禅机,只今日不知怎的偏就听不惯,既是问不出个理所然来,便只好一个劲地嘟哝:“他平日里可有这般的老实?道是叫他支更,他还真熬上了?”

    “非是有未有,而是愿不愿。”伏流瞥南宫祁一眼,亮如琉璃的清明眸子微微一黯,直是顿了一瞬,才继续说道:“这般守着,他心里舒坦。人活着不过图个舒坦。”

    这一句话,倒叫南宫祁想起了婉七妹,他抿了抿嘴,神色有些颓唐,口中泛苦,低道:“这事儿君上非是不知,若是与女君说清,或许少吃些排头。”

    伏流闻之低笑,望着漫天的飞雨道:“是他心甘情愿。”说着,又转过眼来看向南宫祁,补了一声:“那谢六就被押在牢中,你瞧是不瞧?”

    南宫祁因他的话一滞,少顷,摇了摇头,闷声道:“我喜的不是她的人,只是她的影。更她在邺城之时戴了张人/皮/面/具,都是虚幻,无有甚可眷恋。”

    周如水在睡梦中并不踏实,睁开眼时,室内室外都是漆黑一片,眼中胀胀的,口中也干的厉害。她半撑起身子,屋里漆黑一片,一时也寻不着茶具。想要唤人,忽就想起王玉溪,想起她叫他为她支更。

    这么一想,连渴都忘了。她赤着脚小心翼翼走近门边,也不推门,只就着半掩的室门往外头望去。

    只一眼,王玉溪就出现在了她的眼中。

    门前悬着盏半旧的油纸灯,他就在这昏黄微弱的灯光下,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盘膝坐在阶上。

    院中的地面湿淋淋的,屋檐上依旧有水滴在滑落,他的鞋面早已湿透,却他浑然未觉,一身白衣半隐在黑暗之中,无声无息,透着无边的寂寥。

    她梦里是家族兴亡,睁开眼来,是他在黑暗之中守着一盏灯,为她支更。

    心里有许多情绪放不下,又有许多情绪都放下了。不知不觉中,她推开了门,就立在敞开的门前,撑着胀痛的眼,大大方方地瞧他。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在翻云覆雨的王三郎身上看见了落寞,而这落寞,多半是她给的。

    她忽然就想,她或许也错了。

    只声音一出,王玉溪便回过了神来。四目相对,都是红着的眼眶。

    缓缓地,他朝她勾起了一弯笑,很温柔,却是透着疲惫的温柔。

    见此,周如水心房微窒,不由就走近他,就坐在了他的身旁。

    放眼望去,院中黑漆漆的。她的一双眼,只瞧得清近处。近处,王玉溪手中捏着的流云百福佩。近处,他鞋面上污秽的雨水与泥。

    如此的狼狈,如此的不成体统,绝不该出现在王玉溪的身上。却偏偏他就在这里,平静坦然,好似未有半分的不适。

    她一坐下,他便将腿间的帛毯搭在了她的膝上,目光在她面上落了落,须臾,无声无息,仰头看向万丈的夜空。

    院中再次归于寂静,短短的沉默之后,周如水捏着膝头的帛毯,再不能忍,慢慢说道:“我梦见七兄了。”

    说着,眼中的泪水也冲了下来,她止不住,便低下头,只看着自个的指尖,任由眼中一片模糊。

    她自顾自地,慢慢地说道:“我与七兄从来就是道不同,他与我也不是一个娘生的,遂阿兄与他,我总是次次都站在阿兄那头。就这般,他对我也不气不恼,到死仍记挂着我,道是所有的罪孽都由他来扛。让我去寻你,让我莫再理国事家事,去生儿育女,去山野江河,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他总道自个这一生,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可这天下人,谁又是有成的呢?”言至此,她看向自己的空空如也的手心,自嘲道:“我亦一无所成,”

    泪水无休无截,周如水就这么并肩坐在王玉溪身侧,好像有说不尽的话能在这里说尽,又好像有解不开的心结,终于能在这漆黑的夜幕下,透一透气,见一见天光,哪怕,是暗夜里黑沉沉的天光。

    周如水的嘴唇动了又动,一瞬的哽咽,叫呼吸都变得浑浊,她竭力地控制住本能地颤抖,慢慢地说道:“佛门回向偈里有,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四重恩所指,是父母恩,是上师恩,是家国恩,是众生恩。它道顺我志者,令我欢喜者,逆我志者,令发道意者,都是无量恩德。七兄待我有百好而无一害,而我待他有几分好,我却想不起了。更这恩情,两世我都未曾得报,或许,我也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么?又我怨怼你时,是否也忘了你待我的恩德?”

    周詹死的荒唐,又因往日肆意妄为,不得民心,遂他陨落了,无谁会言他的好,暗巷之中,特是他封邑的百姓更是庆幸者居多,是真真的一事无成。

    对此,旁人是唏嘘,她确是胸口闷痛。如今梦中重逢,更是思念甚笃,惆怅难忘。更她忽然就明白了,世间对错总是模糊。道他人对错之时,世人又可曾回望自个?

    她说话之时,王玉溪早已回过了脸来。他静静看着她,看着她因泪水而模糊的双眼,看着她明明红肿,却依旧明亮,依旧清澈,依旧美丽的双眸。

    这世间行走之人,谁不是满手血腥?便是他,总以不见血为好。却翻云覆雨之时,往往湿了鞋袜。吸入肺腑的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极是熟悉,又有些陌生,叫他贪恋至极,亦温暖至极,有许多话在心头,闷闷的,竟叫他哑然失语。

    少顷,他才终于伸出手去,他将手中的流云百福佩塞入她的手心,他冰凉的手紧紧地环抱着她颤抖的手掌,有些用力,有些微颤,他轻轻换了口气,才哑着嗓说道:“你非一无所成,你有我。”

    他这一句话,重如千斤。周如水不由抬起脸来,泪眼朦胧中,四目相对。

    她见他情意绵绵地望着她,忽然,又朝她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