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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妖祖难为(七)
    当夜,殿内灯火长燃不息。

    桑伶很快叫来了悬墨,偏殿正在医伤的阿染也中途加入了。

    桑伶将事情目标定好,直接退下做了旁听者,让他们三人发表意见互相探讨,当夜姑且拟定了初步计划。

    但此事复杂,其中细节落实下来,还是个难题。

    子时,众人才勉强停下。

    因为实在太晚,桑伶吩咐绿腰准备了宵夜,一起用完,再闲谈几句便退下离开了。

    丑时了,烛火已经烧了大半,光线更加昏暗。

    桑伶却没有睡觉的心思,绿腰已经去偏殿问过两次,红炎还是没醒,血煞之气太过霸道凶残,她许多经脉都坏了,连着修为都倒退了许多。

    防御法阵前的匆匆一面,桑伶并没有问清楚红炎离开了陇南城之后,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怎么如今那应该被她妖祖血液清除掉的血煞之气又会重新出现,变成这般模样。

    手里无意识捡了个远山笔座,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哒——哒——哒——”模糊了帘外更近的脚步声。

    帘子一动,书房一角露出一张精致秀美的脸来,是白日里的少年。

    他有些无措:

    “尊上?”

    刚才他被传唤到此,侍女却将他安排进了内室,与书房隔着一层帘子。他原本的激动心情,在听到书房里面的讨论声,慢慢冷却,甚至是变得冰寒。

    尊上是不是喜欢能力强者,而不是自己这种单薄得只能缠绕乔木的丝萝?

    可他也不想如此……他在刚刚成年就被修士抓去欺辱,种种折磨下他难堪羞辱折了骨头拼了全力才杀了那人逃脱生天,不想最后还是被世家抓进了九层塔。血煞之气缠身,又是几百年的黑暗囚禁,让他变得近乎根脉绝息不能修炼成大妖。

    之前大毛的邀请让他欣喜若狂,以为自己这副残躯对妖族还有些用。不想,尊上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如今他算是明白了,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入了尊上的眼。像是阿染医士,或者悬墨大人那种,自己这般不过还是百无一用罢了……

    桑伶沉浸在刚才的事情,等回神时,就看见一滴清泪在视线里滑落,无声落进尘埃里。

    “你……是在哭?”

    少年迅速抬脸,袖子胡乱擦过脸颊,快速否认道:

    “尊上,我没哭。”

    桑伶看着少年眼周的瓷白肌肤都被擦红了,知道少年性子倔强。没有继续问,只伸了手过去:

    “上来吧。”

    少年难以置信,巨大的惊喜像是一团白云,将他紧紧包裹。他是怎么上得台阶,怎么握住了尊上伸来的手,他都不知道。只感觉一颗心快速跳动,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

    “尊上,我……”

    “无事,我只是看看你。”

    桑伶埋头检查少年,也就是朝露的经脉,只随口了一声算是回应。她在见过朝露后,便问了阿染,得知朝露经脉资质已经枯萎难以复原。只是朝露性子倔强,每日还是坚持修炼却是进步细微,显得倔强坚韧却又可怜。

    桑伶没死心,还是叫来了人,打算先看看。只是现在朝露这脉搏实在是跳得太快,让她什么脉象都摸不着。

    她疑惑地换了地方,隔空探了对方的丹田,倒是看见了一片枯萎干涸的灵脉丹田,灵气划过,如水入沙漠,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她收手,准备开口。忽然一道气息迅速接近,她快速后退。却不想椅背直接挡住退路,一条手臂横过眼前,将她扣在了椅子上。眼前是朝露那精致秀美的一张脸,呼吸交缠,近在咫尺。

    桑伶:???

    溯洄之镜:“呵,男人。”

    朝露咬了咬唇,红晕浮满了一张脸,像是春日的桃花。

    “尊上……其实,我其实是愿意的。不全是大毛大人逼迫,我今后肯定乖乖听话,绝不惹事。也不……也不拈酸吃醋,让你烦心。”

    桑伶:?!

    溯洄之镜:“哦豁,我不是要关屏蔽了。放心,以前妖祖们比你玩得还花的都有,对于这个我很熟练的。”

    “哎!”

    溯洄之镜:“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试。”

    桑伶:……

    “我就不该让你想起屏蔽我的法咒……”

    对面。

    朝露看着尊上忽然恍惚的眼神,有几分疑惑,慢慢凑近了想要去看,却只看见烛火映在她的眼眸中,盈盈地像是落了两团月牙。

    “尊上?”

    手慢慢靠近,想要去触摸那近在咫尺的月亮,他觉得胸口发麻,心跳越来越快。

    尊上没有阻拦?

    她同意了?!

    他的呼吸顿了顿,偏开视线不去看那双眼,视线下移却触到了一点红润,又小又翘,像含着一颗樱桃,甜旺旺的很适合咬一口,他想那么做,他就做了。

    之前大毛找到他讲清利害,他也甘愿献身,他现在百无一用,能为了妖族牺牲掉这副皮囊,他甘之如饴。只是,要是亲近的人是尊上,这般美好的人儿,他心底还是多出了许多欢喜。

    他闭眼仿佛亲到一点柔软,顿时胸口那点麻意像是蚂蚁爬过似的痒了起来,化成一种热意涌入了全身。

    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清醒的眸子。兜头一盆冷水,从头顶灌入,心底的火焰浇灭,成了余烬。

    “尊上,你?”

    桑伶将对方亲住的手背推了推,把人推开些想要起身或者赶紧结束这个危险的动作,可朝露却是面色惨白如霜骤然向后退去,桑伶想要伸手阻拦,朝露还是猝不及防从玉阶上踩空摔了下去,砰的一声摔得不轻。

    桑伶一惊:

    “摔得怎么样?很痛?我扶你起来?”

    朝露还半坐在地上,低垂着头,没有答话。

    桑伶起身凑近对他哄小孩般说了许多,对方依旧没反应。她扶额,刚才熬夜太困又忙着和溯洄之镜扯皮,一睁眼就见这少年亲来,她当然被吓住用手挡嘴,可对方却不知道误会了什么,伤心挫败成这样。

    “你,你没事吧?”

    她伸手戳了戳对方的胳膊。

    朝露挪胳膊。

    桑伶一看有反应,继续戳,朝露继续挪。

    两人一戳一挪,持续了一会,就听朝露噗嗤一笑,打破了沉闷。

    “尊上,别闹了!”

    话一出口,他就想咬舌头,不该对尊上这般不恭敬。眼睛悄悄抬起,想要判断对方有没有动怒,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桑伶眨了眨眼,温和笑道:

    “你现在不生气了吧?”

    朝露想说其实还有些,刚才有多大的喜悦后来被阻拦就有多大的失望。强烈的情绪起伏下,他骗不了她。

    桑伶瞧他一直不起身,干脆也陪着坐到了地上,单手撑头看人:

    “刚才是谁说的绝不拈酸吃醋,也不惹事,现在瞧瞧,啧啧,还是一个需要人哄的小孩子。”

    “我不是!”

    朝露骤然抬头,眼睛里除了薄薄的怒气外,还有一点见过血的凶光——

    他杀过人。

    可桑伶不怕。

    少年关进九层塔之前的事情,大毛早就和她说过,朝露原本资质不错有大妖潜质,只是被修士看中容貌故意捕捉豢养,他宁死不从,才被毁了修为资质,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杀了那个恶人,换回了自由。不想因此惹了血煞之气,种种下策,最后被宗门捉进了九层塔,囚禁至此。

    她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当初林伶的身体也是资质不错,后来因为失了心头血才会迟迟筑基不成,被宗门嘲讽沦为万人嫌,俗世坎坷百种磨炼,她从未放弃自身,而朝露即使资质差到这个程度,也是日日修炼,从无懈怠。

    她对他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多了几分忍让和怜惜,就像是在看见对方一直想要亲近的心思,也没有什么反感,还愿意去哄一哄对方。

    只是,她想要为他塑造的未来,不是在她的后宫里。

    “朝露,我今日叫你来,并不是想要你做什么,我刚才检查了你的资质,很差。”

    桑伶对上朝露一双骤然失光的眸子,平静地继续道:

    “你在修炼一路上没有前景,你的丹田尽毁,修不成大妖。”

    那眸子痛苦地闭上,遮住了绝望和苦涩。

    桑伶没有半分迟疑,而是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方玉简,递了过去。

    “你修为不成,那就另寻他路。这里是另一条路,你若是甘愿放弃从前,可以看一看里面的路,去寻求新生。”

    朝露的眸子骤然一抖,迅速睁开。

    “尊上?”

    衣袖如水般划过眼前,桑伶已然起身,向着内室走去,玉简静静放在原地,她没有回头看一眼:

    “若是选了,那就好好钻研,炼丹的灵火可以去找大毛要人手陪你去找。”

    朝露捡起玉简迅速起身,向着前方那纤细背影追去,眼神炙热成为火焰,像是飞蛾扑火般。

    桑伶的步子一阻,朝露已经跪在了面前。他弯下腰,行礼拜谢,不是从前那般要出卖色相般地故意展示,而是表达感激和尊敬,近乎将腰压到最低,匍匐成为尘埃;

    “尊上,不管玉简里面是什么,之后道路如何艰辛,朝露都愿意做!”

    桑伶微微叹气,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人扶起。手心里是纤弱的一把,单薄得不似一个男子的身形:

    “朝露,看看吧,看你喜不喜欢。我给你选的虽是最适合,也要你自己喜欢。”

    朝露迅速摇头:

    “尊上,我曾以为自己百无一用,即使出了九层塔,也感觉那座囚牢还在心里,还压在身上。我逃不掉,也走不通。”

    “所以你才不会去掉脖子上的那道疤痕?”

    “是!”朝露的眼睛彻底亮了起来,这一刻脖子上的勒颈伤痕此刻像是徽章:

    “我要用这个屈辱的疤痕,时刻提醒自己曾经的愚蠢,要自己保持清醒。即使我资质差,身体弱,我也要修炼,也要坚持!不能成了一滩烂泥,就这样混吃等死,一直烂下去。如今有了出路,有了希望,我一百个一千个都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