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与感染科的会诊之后，病人在下午两点被推进了手术室。

    国庆节前一天，大家表面淡定的工作，实则内心都雀跃不已，因为值班表排出来，实习生平均每人有四天的假期。

    云糯提不起兴趣，只埋头闷不吭声整理着病历, 整个下午没说过一句话。

    “听护士长说，第二批去海城的医疗组好像是今天回来。”

    “他们这趟去的真够久的，相当于旅游了，回来紧接着放假，羡慕两个字已经说累了。”

    有人插进话来，“今晚的团建，你们都要去吗？”

    “看情况吧, 我可能直接收拾东西去火车站。”

    “后天该我值班, 今晚嗨通宵，明天躺尸一天。”

    说到这里，陈佳酿转头问：“糯米，你国庆假有什么安排，今晚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云糯摇头，“你们去吧，我有点累。”

    几人面面相觑，很明显能感受到女孩低落的情绪。

    心照不宣，是为了下午这台手术的事。

    陈佳酿走过去安慰道：“别担心，周老师经验丰富，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他既然说能做，就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其余人跟着附和点头。

    “手术结束估计得晚上八九点了, 与其你一个人回家胡思乱想, 不如跟我们去K歌, 转移下注意力，时间或许就过得快一些, 你这个样子太煎熬, 看得我都难受。”

    “对啊糯糯, 以后类似的事还会发生，咱们做医生的，注定要承担许多未知风险，你要慢慢学会看开和习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劝到最后，甚至有人建议，说要不要把团建时间改一改，科室正在进行大手术，而他们却没心没肺出去玩，觉得良心不安，很愧疚。

    云糯揉着眉心，哪能听不出大家话里的意思。

    她吸了口气，打断，“我去。”

    办公室安静下来，几道视线齐刷刷看向她。

    云糯勉强扯出抹笑，然后埋头，继续整理病历。

    下班时间一到，该交班的交班, 该回家的回家，该出去浪的一刻也没闲着。

    一群人商讨的结果是，把吃饭地方定在了距离医院两公里开外的一家火锅店，前后统计有十二人，刚好一个大包厢搞定。

    科室里几名男医生开了车，女同志被优先安排，剩余的男同志，则自行结伴打车过去。

    聚餐的路上，云糯拿出手机给周崇月留言，说自己跟同事出去吃饭，让他做完手术直接回家，不用来接她。

    过了一会儿，大群里李硕发出一张照片，背景是机场出口，远处停着附属医院的大巴车，一行人正扎堆安置着行李，看样子快从机场出发了。

    看完群消息，陈佳酿突然想到什么，凑过来小声问：“糯米，科室里是不是还有一部分人，不知道你跟周老师的事？”

    云糯熄掉手机，露出一副不太清楚的表情。

    “我估计第二批去海城的那帮同事，对这件事都不知情。”

    前排谢辞转过头来，意味深长看陈佳酿一眼，好似在说，你太小瞧了大家的八卦传播能力。

    周副主任和实习生谈恋爱，如此劲爆的事，现在网络发达，各种大群小群，同批回来的人，不可能憋得住。

    开着车的男医生闻言笑了笑，插进话来，“老周没有点头，整个科室谁敢到处宣扬，但过了今晚，就说不定了。”

    “什么意思？”陈佳酿问。

    男医生透过后视镜，扫了眼坐在后排的云糯，意有所指道：“国庆收假后，你们就该出科了吧。”

    嗯？然后？

    对方却没继续讲下去，故意卖着关子，把陈佳酿好奇的牙痒痒。

    虽未言明，云糯心里大概是懂的。

    出科在即，科室的同事们极为默契地不对外宣扬，其实是出于善意。

    周崇月是她的带教老师，也是决定她最终实习成绩的重要人物之一，如果在这节骨眼上，把两人关系传的全院皆知，势必会引起其他科室的质疑，甚至风言风语。

    比如，周副主任会不会因此而徇私，成绩作假，或者在这期间给自己的实习生开小灶。

    尽管最后一条是事实，但云糯内心坦荡，不否认也不避讳，老师传道受业天经地义，多教给学生一点东西，不应该值得赞扬和褒奖吗，同为医者，何必为难她这只小菜鸟。

    火锅吃完八点左右，一行人不知疲倦地辗转到KTV，半小时前李硕几人从医院过来，提前点好了酒水和零食，包厢门一推开，里面就传来旋律轻扬的男嗓。

    “李硕会唱歌？”陈佳酿感到惊奇。

    在她印象中，那家伙似乎吐槽过自己五音不全，可今晚一听，额，虽然很多不在调上，但勉强能入耳。

    谢辞淡淡道：“一首歌练习了整整两个月，属于被老天遗弃的勤奋型选手。”

    “两个月！”

    蛮有毅力，陈佳酿竖起大拇指。

    云糯刚坐下，李硕就把话筒递过来，笑着问：“你想唱哪首，我去帮你点。”

    她没接，说最近有些感冒，喉咙不舒服。

    感冒？

    陈佳酿看破未戳破，知道她家糯米是在变相拒绝。

    从种种迹象表明，李硕这个憨憨，保不齐是真的还不知道他暗恋的人，其实已经名花有主。

    科室妹子众多，为什么偏偏就看上周老师的女朋友？

    好惨一男的。

    玩到九点半，云糯看了眼时间已不早，起身跟大家打了声招呼，说要先走了。

    陈佳酿提议道：“糯米，再玩最后一盘吧，等会儿我跟你下去。”

    此时手机微微震动两下，周崇月发来的位置。

    要来接她？

    云糯本想让他直接回公寓，但磨蹭两秒，还是将定位发了过去。

    从医院开车到这边，至少得二十分钟左右。

    她舒了口气，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心不在焉地摸牌。

    云糯现在有些后悔，进手术室前怎么就没跟他说说话，上午在办公室哭鼻子，他该不会以为之前那条微信，是她故意说的气话吧。

    天地良心，她绝对绝对，没有要跟他闹脾气的意思。

    “糯米，该你了。”

    啊？哦。

    她随手打出一张，然后埋头点开微信。

    【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两秒钟，周崇月回复：【嗯。】

    -

    玩了几盘，受她浑水摸鱼的拖累，陈佳酿和谢辞连带输的差点撞墙。

    惩罚方式有些一言难尽，输方要在两秒钟之内，相继回答出五个问题，逾时或者没答出来，就要一口闷掉桌子上事先准备好的饮料。

    饮料成分是，浸泡过鲱鱼罐头的柠檬水，由KTV整蛊部门友情提供。

    不得不说，能想出这种损招的老板，是真损。

    快问快答，拼的是脑子的反应速度。

    云糯是今晚唯一一个没喝酒的，她具有绝对优势。

    按照抽签顺序，陈佳酿和谢辞先上，她垫底，趁着还有一会儿时间，她拿着手机起身，准备去洗手间给周崇月打个电话。

    包厢外，震天音乐声掩于门后，电话拨到一半，在洗手间门口碰巧遇到李硕。

    对方见她出来，下意识愣住，紧接着深吸了口气，稍显醉意的脸上，缓缓露出抹视死如归的笑来。

    ？？

    云糯心里一突，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秒，李硕拦住她去路，神色认真地开口：“能不能占用你几分钟时间，有些话我想对你说。”

    “.”

    静默间，手机里传来电话拨通的提示音。

    第一声响起的时候，李硕见状连忙进入正题，“上次在电影院，开奔驰来接你的那位，不是什么网约车司机，是你的男朋友对吧。”

    电影院？

    云糯怔怔点头。

    见她没有否认，李硕瞬间就泄了半口气。

    事已至此，再抱什么希望几乎已是奢侈。

    李硕落寞地垂下头去，胸口微微起伏，半晌，像是憋足了一股劲，猛地抬起头，眼神灼灼看着她。

    云糯被这突如其来的回马枪吓了一跳。

    随即，听李硕斩钉截铁地问：“如果有一天你和你男朋友吵架了，我还有替补的机会吗？”

    ？？

    什，什么？！

    面前人目不转睛盯着她，脸上带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期待。

    空气陷入死寂。

    云糯被震惊填满，没有察觉到原本拨通的手机，不知何时已自动挂断。

    她呆呆愣在原地，不停暗示自己，不要想多，人家可能不是她想的那种意思。

    然而，正当云糯茫然无措间，旁边男厕慢条斯理走出来一道人影。

    “你想替补什么，当备胎？”周崇月淡淡扫了门外一眼，将挂断的手机搁在洗手台上，嗓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却泛着明显的冷意。

    两人迟钝偏过头去。

    见男人悄无声息出现在洗手间里，云糯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

    李硕同样没反应过来，吞了口唾沫，结结巴巴道：“周，周副主任，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周崇月洗完手，抽出纸巾擦干，拿过手机迈腿朝这边走来。

    对方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自然而然揽住云糯，揉揉她头发，才将目光落向李硕。再开口，已是浓浓的警告，“既然知道她有男朋友，那有没有人告诉你，她男朋友是谁。”

    “她，她男朋友？”

    “我。”

    李硕：.

    当着科室老大的面，去挖科室老大的墙角。

    人活一世，最生无可恋的事莫过于此。

    不仅李硕，作为风暴中心的云糯，此时一双眼睛也是无处安放。

    她不着痕迹扯了扯周崇月的衣角，示意他给人留点面子，毕竟是齐慎手下的规培生，不看僧面看佛面。

    自然，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大方到，可以容忍自己的女朋友随时被别人惦记。

    临走前，周崇月发出最后通牒，“如果觉得在神外待腻了，不妨趁早走人，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你好自为之。”

    话音一落，云糯惊讶地抬头看他。

    内心震动。

    李硕听完，整个人脸色发白，仿若瞬间失了魂。

    见男人要走，他急忙出声：“我不会走，就算死也要死在神外！”

    周崇月淡漠侧头：“凭什么，凭你满脑子想着当备胎，凭你八项临床考核四项不及格，还是凭你一遇急诊就腿软，医嘱错漏百出，缝合前甚至不检查，直接将纱布缝进病人颅内。”

    李硕被说的崩溃，涨红了脸吼道：“我只是太心急，想做你的助手，想让你多关注关注我，我下次一定能做好，我——”

    说到这里，他抱头痛哭。

    走廊安静，那一声声啜泣，悔恨，彷徨，无措，沉闷又清晰。

    云糯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她怔怔看着蹲在地上的人，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男生，也会哭得这么伤心。

    “从你进神外的第一天起，我就记住了李硕这个名字，因为你的带教老师齐慎，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夸过你天资聪颖。”

    听到周崇月开口，李硕缓缓抬起头来。

    “但你引以为傲的天赋，在进入神外半年后，带给患者的是什么，回报给你老师的又是什么。”

    地上人没说话，回应他的，只有无声的沉默。

    周崇月移开视线，牵着云糯转身继续走，丢下最后一句，“想当我的助手，就拿出你的诚意和决心，齐慎的位置不是谁都能替代的，年末科室大考核，我给你一次机会。”

    脚步声远去，男人低沉的音色，一字一句砸进李硕的耳里。

    他怔怔望着，前面渐行渐远的背影，有那样一个瞬间，整个人从恍惚，到后知后觉，再到抽丝剥茧的重换新生。

    而此刻，同样心绪难平的，无疑是云糯。

    认识这么久，或许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疾言厉色的周崇月，她承认，当时有被吓到。

    李硕的直属老师是齐慎，刚才一席话，于情于理，不该由科室副主任跨级忠告。

    可事后静下心来一想，觉得一切又并非完全无迹可寻。

    云糯想着，今晚的事无疑成了导火线。

    周崇月的发怒，掺杂私情，更多的一定是怒其不争。

    但同时，可能也是李硕职业生涯中，最为深刻的一次醍醐灌顶。

    不过，八项临床考核四项不及格，还差点把纱布缝进病人脑子里，这未免也太.

    她不得不佩服，齐老师是真的过于宽容了。

    *

    宝们，两章合一哈。

    以后如果更新有延迟，会在评论区提前通知，码字的时候一般不登企鹅哈，所以看不到群消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