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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一 情感
    清晨第一缕阳光自繁盛的林叶间洒下,淘洗着漂浮于空气中淡薄的尘埃。虬劲的枝干表面还附着着朦胧的潮气,融没于泥土青草的芬芳内转瞬既至,勾勒出一副悠然寡淡的清闲。良久,似乎有鸟啼响起,清脆、明亮,荡漾于空谷湍溪,高歌着一方即将云开日出的大地。

    只不过再绝妙的美景,也唯有活人才能欣赏,而那位被称之为“父亲”的老者,恐怕永远也看不到了。

    “瑗——”

    我震惊的注视着不远处的背影,口齿蠕动间不知想要表达些什么。

    大开的房门有如一道白芒组成的帘幕,而瑗就站在那扇圣洁璀璨的光障前,脚下是一具新鲜的尸骸——这次它终于是更快一步了。但一切发生的又过于快了,以至于当瑗缓缓扭过脸来,我还能从它茫然的双眼中读出成片的困惑。

    “我干了什么。”

    这喑哑苍老的声音似乎不是从瑗的嘴中发出,倒像是来自某位病入膏肓的白叟,它看向我,如同审视着我的灵魂。

    接着没有一丝征兆,瑗撇下所有人冲了出去,只留下满地仍在抽搐的躯壳。

    “它真的是怪物......”

    瑶颤抖的声音传来,显然刚才爆发于片刻间的残杀也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你呆在这儿别动。”

    或许是出于恻隐之心,亦或是想要借机拉近我与瑗的关系,还未等瑶反应过来我便已经跑到了屋外。

    微风中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儿,街道上的村民依旧习以为常的重复着每日的劳作。站在来来往往的人流间我焦急的旋转着视线,可哪里都是相似的场景、相似的人群,瑗如同彻底蒸发似的找不到任何踪迹。

    而我也在脚下孤岛般的空地上迷失了方向,不单是物理,更是心灵的方向。耳边突然响起了瑗说过的话,此时正完美的适用于我自己,

    我干了什么?

    跌坐于肮脏的地面,蛰伏已久的寒意倾巢而出,

    “她说的没错......”

    我无意识的呢喃着,白昼已至,一时的冲动也冰雪消融,

    “瑗只是个怪物。”

    想到这,我自嘲的笑了起来,因为我发现自己正在为一个一路上都被我视为非人的野兽而难过,甚至刚才它还亲手撕碎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是......”

    然而不久,我却再也笑不出来了,眼前瑗那双绝望的目光,和清早房门后浅浅的笑意,以及睡梦中略带抽泣轻呼无一不提醒着我——它不是。

    “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复杂了啊。”

    叹息着,我低下了头,恍惚间瞥见腿边的石子上沾染着若有若无的红色。

    “这——”

    我心里了咯噔一下,接着便赶忙把脸凑到地上仔细辨认,果然在焦褐的石块间有几点不起眼的血迹一路延伸至村口的方向。晃了晃脑袋,我努力甩掉那些纠缠不休的思绪,顺着这来之不易的线索半弯着腰寻了过去。

    出了村门,血痕愈发浓郁,间隔愈发密集,我有种预感,瑗应该离我不远了。终于,在一块半人高的巨大白石后方,我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哽咽声。

    “咳咳——”

    我清了下嗓子,也算是为了提醒瑗周围有人,免得等我出现后吓到它。

    然而一向机警的瑗却还是在低声啜泣,丝毫没注意到我的存在。既然如此,我也只好边叫着它的名字边缓步绕到了巨石的侧面。

    “瑗,瑗?”

    待视线挪至恰到的角度,在阳光笼罩下的一小块阴影便彻底暴露在了眼前。现实与我的推测一致,那个正缩在巨石脚下娇弱的身影正是我苦苦寻找的瑗。我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半蹲了下来构思着如何开口。

    只见在它身侧柔嫩洁净的指节还残留着些许血污,眼睑处晶莹的泪水混杂着鲜红自脸颊滚下,滴落与它胸前的衣物上晕染为一片黯淡的色彩。

    或许是气力已然所剩无几,瑗的脸色煞白,嘴唇也转变为浅浅的粉色,它就这样斜靠在石面上,抬头望向树冠遮掩下的一小块天空,只有不时传出的几声抽泣证明它此时是何种心境。

    “你还好吗?”

    我眉头紧皱,看着一向活泼古怪的瑗变成这样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滋味。

    “过来。”

    一直没有反应的瑗喃喃道,声音细小微弱,不带一点感情。我点点头,挪到了它的身边,清新淡雅的草药气息中带着些许苦涩。

    突然,于我仍在迟疑之际,一双冰冷纤细的胳膊伸来,勾来住我的脖颈。

    “瑗?”

    我轻语着,不敢惊扰靠在肩头的那人,万千青丝如瀑倾垂,滑过微张的手指,如一缕寒风。

    接着回应我的,是梦境般轻柔的呼吸。

    浮云低悬,遮掩住明媚的阳光,在跨越万里的林海掷下一叶浮摇的暗淡。

    只消片刻犹豫,我轻搂住了她。

    “走吧,离开这。”

    许久后,我偏过头悄声道。

    “去哪儿?”

    瑗没有动作,已被捂得有些温热脸依然埋在我的怀中。

    “你不是说有个花园吗?”

    我用手轻扶起她的面庞,指尖传来细腻光滑的触感。

    瑗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旋即又熄灭了,

    “那玦怎么办?”

    她眼睑低垂,语气像是怕惊醒易碎的幻梦。

    就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我的心口莫名疼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像是记忆力衰退的老人早已忘记了离家已久的子女,在繁重的负担下我甚至忽略了自己与瑗来到薇蕨的缘由————为了等一个根本不会来的人。

    天变得很快,藏匿的阳光已然很长时间没有再次显露出来了,万里晴空在不知不觉间挂满了长云。

    瑗用食指拨开了我的手掌,坐起了身。虽然她的脸上仍有几度阴霾,但已比先前好了太多。

    “我们回去吧。”

    她歪着头,冲我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

    “好、好......”

    我随意应着,又回到空无一物的胸口却如同压着沉重的原石,当时许下的谎言现在已成长到了难以被撕破的地步。可除内疚以外,似乎还有一种奇异的情感在折磨着我,像是切入石膏的刮刀,每一次滑动都会传来难言的痛苦,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能在弥漫的酸楚中,对着瑗报以同样不堪的微笑。

    然而在我的目光所及之处、瑗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那人手里捏着根细长的吹筒,正牢牢锁定着瑗!

    我的瞳孔缓慢收缩,霎时间蓬勃震撼和恐慌将我团团围住!因为那不是别人,正是薇铭家中的侏儒,埙!

    这毫无疑问就是他承诺的时机!

    “啊!”

    眼看着瑗就要中招,我只得急中生智的冲着埙的位置大吼了一声!这一下不仅把埙吓得缩回了回去,连瑗都被惊的一怔。

    “怎,怎么了?”

    瑗凌乱的转向背后,那里只有齐腰高的灌木。

    心里有鬼的我不敢再带着她逗留于此,赶忙推搡着喊道,

    “没没没,我突然想起了瑶还在等我们,快走快走。”

    可瑗反而两脚一定扎了下来,若有所思的对我说道,

    “说道她我才想起来,你别和她走太近了,她好像是故意装的平易近人的。”

    此时我还哪管得上这些,一面紧张的环顾着每一个角落一面应和道,

    “对,对!她之前就打算给你解释呢,快走吧别等的她反悔了!”

    “啊,好,你别推我啊!我自己走!”

    在我死皮赖脸的操作下,瑗终于是妥协着了,我俩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向了嘈杂的薇蕨。

    紧闭的房门前我疑惑的转来转去,太阳已升至最高,在没有一点绿意的薇蕨如同铁板般炙热。我倒还能忍受,但瑗可就惨了,她抱着头蹲在房屋间的缝隙里,还时不时的大声催促着,

    “歪!好了吗?!”

    我有些不耐烦的回道,

    “你别急啊,刚才那人说村长一会儿就到了!”

    “你把门撕开算了!”

    瑗一手紧捂住眼睛,一手在空中比出个有力的动作,隐约间我怀疑她可能不明白大部分正常人是做不到这种事的。

    “哎,哎!圣女!”

    就在我考量着让瑗蒙着眼亲自过来示范时,耳后传来了一阵急切的呼喊。我回过头去,发现来着正是才见过不久的老妪。老妪隔着老远便扑通一下跪伏在地,身边两个高大的护卫见状也学着趴到了地上。

    “圣女赎罪!是老朽糊涂!糊涂啊!”

    我捂着被嚷的生疼的耳朵,自觉地退到了一边。然而和瞎了没区别的瑗警惕的站了起来,朝着老妪的方向挥着拳头吼道,

    “谁?是谁在那?!”

    老妪听罢立马爬了起来,弯着腰小跑至距瑗两米的位置恭敬的回答道,

    “诶,老朽是薇蕨的村长,先前是老朽考虑不周,想着父女团圆————”

    “他不是我的父亲!”

    然而还未等村长说完,瑗便呲着牙打断了她。

    活了大半辈子的村长见了这自然也明白该做什么,连忙点着头说道,

    “诶,是,圣女说的是。”

    说完,她猛地回过头对身后的护卫尖叫道,声音不知比对瑗说话的语气粗暴了几倍,

    “你们两个蠢货还不去把门砸开!”

    壮汉听令,立马屁颠屁颠的溜到门前,接着用力一脚,就在干朽的木板上踢了个大洞,然后另一个护卫走上前来,伸手从洞的另一侧打开了门闩。

    “开了。”

    两名护卫完成交代的命令后退到一旁,而我赶紧抓起瑗的胳膊,将她搀扶着走到了屋内。

    破烂的木门歪斜在一边,空中还漂浮着木屑和灰尘,我抬眼看去,空无一人的房间像是被洗劫过一般杂乱不堪。仅有的几件家具碎成了大小迥异残片,地板与墙面也全是深浅不一的划痕,认真看去,其中似乎还有些鲜红的痕迹。

    “这、这,这是......”

    瑗努力将一边的眼睛睁开了道缝,在看见眼前混乱的景象后亦大吃一惊。

    可我再也顾不上她,几乎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客厅,正对面墙壁上无数划痕组成的文字如同是刻在我的心脏之上!烈日当空我只觉得周围冷的可怕!因为那句留言的内容,分明是写给我看的!

    “阁下若是想她活命,就于午夜一人前来,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