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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五章一念论宿命(下)
    「宿命,的确存在!」

    李知一的声音突然显得有激动,整个人的身子也颤抖了起来,失去了之前的高僧淡然之风。

    「但,真正的宿命,在心中!心中所想,无处不可去!」

    帝俊听得这话,脸上出现了一抹不屑之色。

    「李知一,我还以为你是一位大师,没想到你是这样安慰的自己的。心之所往,无处不可去,那你可否来我身前三尺之内!」

    「只要你能来到我身前三尺之内,我帝俊便退兵,能到达我身前一尺之内,我便自杀!」帝俊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充满了自信。虽然肉体干枯,但眼中仍旧有光芒流出。

    他才不想和李知一辩驳什么天地看众生善恶是以整体来看,还是个体来看,也不想和李知一讨论什么付出就会有回报的话,那样做纯属无趣。

    毕竟,人族正是有了很多他们所谓的伟大的人不求回报的付出,这样才能一步步的往前走。若是真的付出就要有回报,好人就会有好报,那么如今很多人都没有资格享受前人留下的东西,更没资格过上如今的好生活,在这儿振振有词。

    真要说什么公平,那就是把人族往自私了论,往深了说,大家只配如同野兽一般,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一旦论到这一步,很多人族肯定会发现自己的狭隘之处,从而对他之前的那些话全盘否定。

    所以,帝俊聪明的换了一个打法。既然讲所谓的道理讲不通,那他便让李知一他们,和在城内的人族们,甚至是全天下的人族感受到「宿命」的压迫感。

    他所要驳斥的,他所要用行动来证明的,便是李知一方才那个指着自己心脏的动作!

    他要告诉李知一,人生的残酷,不在于你有多想,你有多勇敢。而是实打实的实力,心之所往那一套,对于他来说完全没用。

    他帝俊所相信的,只有实打实的实力!

    所有的悲惨,所有的幸福;所取得的功绩,所有破败的房屋,这些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有的人,努力了一辈子买不起长安的一间房;而有的人,出生便住在了长安城内最繁华的宫殿内;这,就是宿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这,才是宿命的唯一准则!

    不可触碰,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他此时提出这条件,便是要证明宿命的坚定之处,是要让所有人族感受到宿命的压迫感!

    更要告诉李知一他们这些能言善辩的和尚也好,道士也罢一个道理:这世上只有一个宿命,那便是他帝俊!

    「你和李道一可以一起,我甚至还可以许诺,你们走来我身前之时,我绝不动手!」

    帝俊接着说道,况且当着这么多人族和妖族的面,他也没有违背诺言的打算。他所要的,并不只是让李知一和李道一命丧于此,他更多的是想要完全击溃人族的信心,击溃人族的信念!

    「李道一,你可别刷滑头说不想,不愿意。要知道,我让天阵宗去灭了你们天机阁的时候,你那些师祖们可都是跪求我放过你;还有,你忘记了诸子百家的那些老头们了吗?」

    提到这话,哪怕李道一明知道帝俊有所算计,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好!我就不行,我还不走不进你一尺之内!只是,到时候你这老鸟别出尔反尔,我要看着你自杀!」

    李道一说罢,直接往前踏了一步,站了出来!

    李知一眉头一皱,知道其中定然有诈,可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正准备往前踏一步之时,耳边传来了帝俊的声音。

    「李知一,我此番只是想和你证明,在宿命和绝对的力量面前,你所想不代表你所能。你,只是一个和尚而已,改变不了任何事!」

    「贫僧认为,只要有信心,哪怕暂时做不到,以后也一定能做到的。既然你想要证明,贫僧就证明给你看!」李知一说着,又打了一声佛偈,把趴在自己肩膀上的小白狐轻轻的捧下,递给了徐辰安。

    可正当他要转身离开之时,只见得这小白狐紧紧地咬住了李知一月牙白僧袍的一角,小小的眼中噙满了泪水,全是不舍之色。

    「行了,施主,其实我一直知道是你。」李知一没有转身,只是说出了这么一句众人都不理解的话。

    但偏偏这话,引得这小白狐一愣,它站在了徐辰安的手臂上,一脸倔强地咬着李知一僧袍的一角,不许他离去。

    它知道啊,这一去,当真是生死难料。

    「原本的小白狐早已死了,它没有熬过那个冬天。既然施主你愿意抛弃原本肉身,进入这具身体,贫僧便也由得你了,所以这些年了,只要贫僧在,都会诵经念佛给你听,为了感化施主,也为了替施主赎罪。索性这些年,施主脱去了以前的秉性,沉下心来,贫僧甚感安慰。只不过,还请施主继续保持,不要重新堕入情网。」

    这小白狐听得这话,原本紧紧抓着李知一月牙白僧袍的爪子松了松。

    「北媚施主,该放下了。从今往后,活下来,好好生活。」

    若是说刚开始的时候李知一不知道这小白狐的身份,但随着他修为的不断增加,怎么都看出来这小白狐早就被北媚占据了身体。

    「***本成空,还往施主好好地保持。」

    李知一说罢,便一步踏了出去。

    化作了小白狐的北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知一的离去,风流成性的她放弃了所有,却得到了一句「***本成空」。

    她有些不甘地咬了咬牙,心里面充满了恨,可转念一想,李知一还是关心她的,要不然也不会在临行前专门把她托付给其它人。况且,现在的李知一早就成就逐日境,那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境界,而李知一却一直不戳破,便说明他心中有她。

    北媚看着出去的李知一,在心里咬着牙说道:「我……等你回来。」

    随即,便老老实实地呆在了徐辰安的身旁。

    李知一和李道一来到了帝俊身前的三尺之处,其实现在只需要帝俊动动手指头,便能够直接将他们一个逐日境和一个扶月境给斩杀。

    但帝俊不会这么做,不是因为他信守承诺。只是这么做了的话并不符合他的利益,而且现在恐怕这两人巴不得死,如今他们在人族之中声望颇高,要是他们出了什么意外,反而会弄巧成拙,让人族反抗他的情绪高涨,反而耽搁他时间。

    「好了,你们已经来到了距我三尺开外的地方,要是能进入我三尺之内,我便退兵。要是能够进入我一尺之内,那我就自杀!」帝俊再次重复了一遍规则。

    「道爷我就来试试!」李道一说罢,手里的拂尘一甩,调动全身的修为,犹如一头蛮牛一般便冲了上去。

    甚至,李知一都来不及阻拦,他便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撞了过去。

    但李道一还是低估了帝俊,当他准备冲向帝俊三尺之内的时候,帝俊眼皮一耷拉,脸上露出了一抹不屑之色。

    若是修炼出来秩序之力的他还让只有扶月境的李道一突破到身前来,那他真不如一头撞死。

    果真,李道一起步速度快,力量足。可当靠近帝俊之中,顿时觉得身上一沉,仿佛整片天地都朝着他身上压来。原本速度如风的他,此时宛如一头拉车的暮年老牛。

    甚至,站在棺椁之上悬浮在空中的帝俊此时也落了下来,让棺椁落在了地上。

    至于李道一,此时早就被那股突如其来的威压压到了地上,双腿早已

    陷入地上。他只觉得自己似乎背着一座山,此时寸步难移。

    在如今算不得太炎热的天气里,他喘着粗气,汗珠大滴大滴地往下落,脸色苍白,佝偻着腰。

    「我说过了,宿命无法抵抗。世间,不会因为你想,而发生任何的改变。」

    被压得弯下了腰的李道一,缓缓地抬起了头,显得十分艰难,全身都在哆嗦的李道理,眼神依旧犀利。

    「只要我想,只要人族还有人想,还有人不……」李道一话说了一半,便顿了顿。倒不是他不想说,只不过此时的压力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起来。

    「不……不服输,总……总有一天,人族……能过上想要的生活,也……也能杀了你!」

    李道一断断续续地说着,他与帝俊的修为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若是换做其它扶月境,恐怕连直视帝俊的勇气都没有,多看一眼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虽然,现在李道一整个人显得虚弱无比,也很努力,可距离帝俊和他们约定的三尺之内,还是差了几步的距离。

    「行了,不要挣扎了。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宿命。」

    帝俊虽然叹了一口气,可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惋惜之色。

    「你好不容易爱上了一个人,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为你而死,这是宿命!」帝俊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没有任何的惭愧,但不管是人族,还是在他阵中的湛胥都知道,他这话说的是他的儿子裂天。

    而原本应该在远游的金甲客此时混在了燕州城内,自然也听到了这话,他只是淡淡一笑,随后摇了摇头,便转身悄悄地离开了战场。

    既然帝俊回归了,那湛胥也便不需要他的帮助了。

    所以,他选择了离开。

    「你准备了好久,想去山上看日出,可等你起床的时候,你却发现是阴天;你爱上了一个人,你觉得她很美,一颦一笑都印在了你的心中,你终于鼓起了勇气去找她,结果她丈夫来了;你存了很久的钱,想买一柄剑,可等你存够钱的时候,心仪的长剑被人买走了;你说想要走遍天涯,结果自己却是个瘸子。」

    帝俊说着,冷笑了两声。

    「这,就是宿命啊!你没办法改变的宿命!几步路的距离,寻常孩童几步就能跨越的距离,到了你这里,却是难以跨越的天堑!」

    「而掌握宿命的人,是我!我帝俊,将要重整人间秩序!」

    帝俊说着,发出了猖狂且刺耳的笑声,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的李道一趴在了地上,将腿费劲地从地上抽了出来,随后一点一点地朝着帝俊爬去。此时的他早已被帝俊降下来的威压镇压得浑身都是鲜血,他现在可以选择放弃,但他的倔强注定了他不会选那条安逸的路。

    或许,从他下定决心和徐长安一起创造一个梦想中的世界之时,就决定了他这辈子会走一条永不屈服的路。

    徐辰安看着自己的李叔一点一点地往前跑,地上留下了一小段弯弯曲曲的血迹。他红着眼,咬着牙。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让李道一叔叔退,换做是他,他也不会退!

    当帝俊笑罢,低下头的时候,这才发现李道一居然不顾自己的身体,爬到了三尺的那条线上。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嘴里被重压压得满是鲜血的李道一咧开了嘴,露出了猩红的牙齿,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像是夏日里染血的红玫瑰。

    「谁说……我不能到你……」

    李道一后四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用尽了全身力气,同时身上修为全都倾泻而出。

    「三尺之内!」

    他没有选择攻向帝俊,而是重重将手往前放下,直接打破了帝俊所立下的屏障,随后伸出去的那只手在空中划了一个漂

    亮的弧度,最终落在了地上,中指的指尖恰好进入了帝俊的三尺之内!

    李道一笑了,帝俊也还算输得起,便直接撤开了他身上的威压。

    「谁说,宿命不能战胜?」

    李道一终于完整地说出了一句话,随后便头一倒,直接晕了过去。

    而李知一,则是几步来到了李道一的身前,随后将李道一抛了出去,李道一便稳稳地落在了徐辰安的怀里。

    「贫僧,也来试试,这所谓的宿命!」

    李知一说罢,双手合十,低首垂目,打了一声佛偈,身后陡然出现了一座佛像金身,脚下莲花盛开。

    他来到了三尺处,只是往前踏了一步,身后的佛像金身便出现了裂痕,一抹鲜血也从他的脑袋上缓缓流下!

    「你还要继续吗?」帝俊此时不敢大意,脸色明显地差了不少,认真了起来。

    李知一此时承受的压力,可比方才李道一承受的大了不少。

    「你要知道,你每踏一步,就距离死亡靠近了一分。」

    李知一微微一笑,脸上全是淡然之色。僧佛低首,阵阵禅音响起,李知一再度往前踏了一步,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可惜了,按照宿命,你可不是我杀死的,而是为了一个女人,被百姓活活砸死的。」

    帝俊摇了摇头,对于这些人的命运,他早就推算过了无数遍。

    「既然如此,那贫僧今日求死,是不是也算打破了宿命!」帝俊面色一僵,这一点他倒是真没想到。

    而李知一的脸上却出现了一抹疯狂之色,他算是捡到了一个大便宜,既然帝俊不杀他,那他就以一死来破了帝俊的宿命之说!

    死亡,亦是一种打破宿命的方法,对于他来说,这是一种福报!

    李知一强忍着身上如同裂开一般的疼痛,直接往前冲去。

    「你当真不要命了!」帝俊顿时吼道。他算是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现在当然可以杀了李知一,但同时也就等于打破了自己的宿命之说。

    他只能忍着,把李知一挡在了距离自己二尺远的地方。

    就在此时,湛胥走了上来,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褚良趁着这段时间,带着骑兵绕后包抄了。」

    帝俊本就在气头上,想都没想便大袖一挥,只见一道金色的光芒从袖子中而出,化作了一支金色长毛,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直接将正准备带领骑兵偷袭的褚良给钉死在了沙漠上!

    赤血染黄沙,褚良面带笑容。虽然没了他,但人族的骑兵也发起了冲击,妖族后方一片混乱!

    「这……就是宿命吗?」穿着甲胄,额头上因为方才磕头还有鲜血的褚良躺在了地上,轻声呢喃道。

    他自然记得不久前帝俊所说的话,他当真死在了帝俊的手里。

    他想起了自己的一生,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孩子,最后经过徐长安的举荐,去往了稷下学宫。才出学宫,便与湛胥来了一场智斗,将湛胥几乎逼上了绝路,随后四处征战,镇压妖族,镇守边关,一生未尝败绩。

    「我这一生,值了。」过往画面在他脑海中浮现,他的脸上出现了笑容。

    作为一名将军,最好的归宿便是马革裹尸还。

    「可惜,不能看到帝俊的死期,未能杀贼,此乃一大憾事也……」穿着白色甲胄的褚良躺在了地上,轻声呢喃道。夕阳落下,褚良双眸慢慢地失去了光彩,眼睛瞪得老大。

    帝俊撤兵了,也强行中止了他和李知一的赌斗。因为,李道一已经赢了,而且他这本就管理不严格的金乌大军后方居然出现了相互残杀的局面,他不得不退兵,等着重整旗鼓,再来战过。此时撤退,还能博得一个信

    守承诺的美名,何乐而不为。

    至于褚良的死,他并没有在意。对于他来说,褚良虽然厉害,但也每到他必须重视的地步。

    月儿升起,一道人影来到了褚良的尸体面前。

    「你是个可敬的对手,但智谋在帝俊强大的力量面前,显得太过于渺小了。若是有来生,我愿意再度和你好好斗上一场。」

    此人说罢,朝着身后的相柳族人吩咐道:「行了,把他的尸体悄悄送还圣朝。将军的尸体,不容侮辱。」

    说话的自然是湛胥,看到了褚良的下落,他想到了自己,大有兔死狐悲之感。而且,帝俊对于他的厌恶要大于褚良。也是现在帝俊找不到李复生,要不然自己的下场绝对不会比褚良的下场好。

    他现在不清楚,自己的未来是不是也会和褚良一般,他叹了一口气,这才朝着后退的金乌大营走去。

    如今的帝俊,给了他太大的压力,太强的压迫感。

    「宿命啊!若是命运当真让我相柳一族无法崛起,那又何苦让我湛胥诞生于这个世间?」

    向来一直觉得自己有机会的湛胥,居然有了退缩之意,叹了一口气的他,在月光下的背影,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我这等人,能和徐长安、李道一他们一样,打破宿命吗?」

    这道声音,带着感慨,带着哽咽,带着对自己的怀疑,消失在了这风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