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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四章:退场
    夏至走了,她自己推着轮椅,临走的时候,还顺手抱走了小孙子。

    她哭过,但终究没有跟自己的儿子大闹一场,就像是她跟自己的儿媳宋词说的一样:北海王氏的男人,都是王八蛋,都是混账。

    从自己的公公开始,到自己的丈夫,然后到自己的儿子,一脉相承,再往前推的话,王天纵的爷爷,爷爷的父亲,然后再往前...

    数百年前,中洲的王姓天骄在北海开皇族,最终形成了如今的北海王氏。

    从那位先祖开始,到王圣宵,北海王氏已经经历了十位族长,可翻看北海王氏的离世,历代北海王氏族长,能寿终正寝幸福美满的,似乎只有一个。

    从先祖开始,前三代的北海王氏族长都在晚年失踪,他们离开了北海王氏,然后就是声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第四代族长是唯一保持着北海王氏霸主地位,最终平平静静的离世的,走的很安心,因为他的儿子,也就是第五代北海王氏族长是那个时代中最出色的人杰,北海的权力交接极为平稳。

    而第五代族长晚年状态下滑的时候,最终遇到了数百年来最恐怖的那位圣皇,巅峰无敌境加上超然境的精神力量。

    五代族长最终战死于欧陆。

    然后是李氏走出林族,正式入世。

    第六代族长与李氏的第一位族长最终解决了圣域带来的威胁,林族和李氏开始正视精神力量的重要性,于是李氏的剑道内部多

    了一条精神力量的道路。

    而第六代族长在杀掉那位圣皇后重伤垂死,在去世之前将自己的身体当成了试验品,投入到了一项他亲自批准的计划里面。

    这是北海王氏恶魔君团诞生的开始。

    第七代族长,大概是北海王氏历史上最为庸碌的一位,他的能力其实并不差,但终究算不上顶尖,扛着北海王氏的责任战战兢兢,巨大的压力和繁重的事物几乎将他彻底压垮,重病缠身下,他死在了手术台上。

    第八代族长,战死于英雄会,蒋氏等外来势力的入侵。

    第九代族长,王天纵,至今重伤沉睡。

    然后是王圣宵...

    夏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具体评价北海王氏的男人,数百年积累下来的荣耀变成压力,一代一代的传承,这种压力会越来越重,压的人窒息,压的人会本能的放弃所有东西,包括自己,包括家人,包括孩子。

    只有那种压力时时刻刻的存在着,为了家族,为了所谓的荣耀,为了北海王氏这四个字。

    夏至已经无从推测北海王氏的历代族长死前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只是知道,自己的丈夫,在摩尔曼斯面对那永恒一剑的时候,就是为了北海王氏这四个字,没有选择逃跑。

    如果他当时肯逃,哪怕逃不掉,哪怕依旧重伤,至少不会像是今天这么凄惨。

    而她的儿子,在北海王氏面临着巨大的危机的时候,他同样没有逃跑,而是主动选择了

    一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所以北海王氏的男人全部都是混蛋,都是王八蛋。

    而北海王氏的女人,她们是高贵的,甚至是尊贵的,她们高高在上,但是她们并不幸福。

    只能说,是幸福过。

    轮椅轻微的声音碾过了地面。

    夏至的身影越来越远,她抱着孩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回头。

    跪在地上的王圣宵站起来,然后再次走到石桌前坐下。

    他看着面前的果盘,伸出手拿过来,低着头不说话,只是一直吃,一直吃。

    “怎么突然过来了?”

    宋词坐在王圣宵面前,静静的看着他,静静的问。

    “睡不着,随便走走。”

    王圣宵吃着水果,手上全部都是汁水,他没有抬头,声音里带着一种很平静的笑意:“走着走着,就到这来了,我知道这段时间你都和妈住在一起照顾她。”

    他似乎想要抬头,但还是低头将一片西瓜放进嘴里,轻声道:“辛苦你了。”

    “我应该做的啊。”

    宋词看着他,沉默了一会,轻声道:“你在害怕,对不对?”

    “嗯?”

    王圣宵低头笑了笑,漫不经心道:“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能感受到的...你注意点。”

    宋词拿过纸巾,在指尖凝聚出了细碎的冰粒,纸巾变成了湿巾,她拿着给王圣宵擦了擦手,柔声道:“我是你老婆啊,还给你生了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我绝对是最了解你的女人了,至少是之一,我能感觉到,你在害

    怕。”

    “害怕...应该是一点点紧张吧。”

    王圣宵想了想:“不至于害怕,不至于...”

    “你了解我吗?”

    宋词擦完了王圣宵的一只手,又去擦另一只。

    王圣宵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宋词,笑道:“当然。”

    “那你应该能感觉到的。”

    宋词低声道:“我不害怕,我可以代替你,你如果了解我,那就应该会明白,我说的是真的,而且,我一点都不怕。”

    王圣宵抿了抿嘴,沉默着看着宋词。

    宋词无声的凝视着他。

    “我也不怕啊。”

    半晌,王圣宵才深吸了口气,轻飘飘的开口道:“我大概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了,可能,我是害怕的,但来到这里,看到你们,我就不怕了。

    而且,你为什么要代替我?

    北海王氏还在。

    你男人也没死。

    哪里轮得到你?

    我是北海的族长,结果遇到事情了,让自己老婆上,我算什么?

    北海这么多年,又算什么?”

    最后几句,他的声音有些高,但最终他又强自平静下来,缓缓道:“我走之后,到父亲痊愈之前,北海的所有事物交给咱妈来处理,你做她的助手,诗诗...

    如果诗诗会怀孕的话...

    如果...

    嗯,如果没有怀孕...

    你和诗诗一起,多帮帮咱妈。”

    宋词看着王圣宵,无声的流泪,她没有哭出声,但眼泪却不停的流出来,脸色苍白。

    “委屈你了。”

    王圣宵低声道。

    “事情明明没到这一步

    啊...”

    宋词喃喃自语着。

    “真到了那一步,就晚了。”

    王圣宵摇了摇头:“现在家里是个什么处境,难道还不够清楚吗?联盟行动之后,咱妈今后都不可能在出手了,姜哥重伤,短期内根本不可能痊愈,二叔拿走了半个北海,我侥幸突破了无敌境,但也是重伤,而且一个普通无敌境,在这样的局面里,能做什么?

    我们在帝兵山,看起来安全,可外面都是什么人?

    是二叔,在远一点,是已经撕破脸皮的太子集团,是秦微白和东皇宫,更远一点,是江上雨,是黑暗世界里无数窥觑北海王氏的人。”

    王圣宵声音顿了顿,继续道:“现在看起来,一切都风平浪静,对吧?

    但黑暗世界里已经有传言了,父亲要醒了,现在江上雨和李天澜的消息闹的轰轰烈烈的,可父亲的存在,其他人同样也不敢忽视,他们不知道父亲到底什么时候能痊愈,只能靠猜,也就是说,每一分每一秒,我们都有可能遇到危险。

    在父亲真正痊愈出来之前,所有对我们有敌意的人,所有对我们有企图的人,都会不顾一切的想要覆灭帝兵山,现在他们没动静,并不是他们在犹豫,只能说,他们还在准备。

    你看看二叔,如果我给他一个确切的时间,我说父亲明天就会痊愈,那么就今晚,他也许就会不顾一切的对帝兵山发动攻击,不惜一切代价的发疯,又何止是

    他,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王圣宵点了根烟,近乎贪婪的深深吸了一口。

    他默默的想着什么,最终摇摇头:“我...我扛不住了。

    帝兵山也扛不住了、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等到敌人真的准备好了,这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东西,都没什么好下场,那样的局面,我一个重伤的普通无敌境,挡不住,现在的帝兵山,同样也挡不住。

    你知道我最庆幸的是什么吗?

    我最庆幸的,是北海王氏数百年的积累,终究还会有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底蕴,这也意味着,我们在面临看似九死一生的危机中,至少还有放下一些东西去搏一搏的机会,我很珍惜这个机会...真的。”

    “所以,你到底放弃了什么呢?”

    宋词看着王圣宵,她的声音有些清冷:“能不能说出来?”

    王圣宵张了张嘴巴。

    “要我替你说吗?”

    宋词看着他:“我给你说个名单好不好,你放弃了什么,王昊天,唐诗,宋词,夏...”

    “我没有放弃什么。”

    王圣宵转头看着远处的夜空:“是北海到了眼下的局面,需要放弃我...”

    他用力挥了挥手,扔掉了手里的烟头。

    嘴巴动了动,良久,他才有些艰难的开口道:“对不起...我这辈子,对不起你和诗诗,偿还...我是还不上了,抱歉,我...”

    他抬起头,深深的看着宋词,似乎想要将她的轮廓死

    死的铭刻进自己的心里。

    他似乎还想要说什么:“我...我...对不起...对不起...”

    他站了起来,大步走出亭子,以近乎落荒而逃的狼狈姿态离开了这个地方。

    宋词看着他的背影,那道有些狼狈,有些仓皇,没了潇洒,没了从容,没了稳重的背影。

    那是她丈夫的背影。

    这是宋词最后一次见到王圣宵。

    她静静的坐在那,夜色寒凉,冰冷的风吹了过来。

    几个城市之外,来自于沧澜的那场雨一路向北,终于席卷了整座帝兵山。

    宫殿的卧室里,夏至依旧坐在轮椅上,握着孙子小小的手掌,哼唱着助眠的歌谣,有些哽咽的声音里,她的眼眶通红,看上去愈发脆弱。

    唐诗躺在床上睁开了眼睛,她的双手死死的抓着身上的被子,看着屋顶,眼泪已经打湿了枕头,自王圣宵离开之后,她就睁开了眼睛,却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像。

    夜幕风雨下的帝兵山依旧灯火通红。

    各个部门正在开会,研究着不同领域的新方案。

    雨越来越大。

    浑身都被雨水打湿的王圣宵狼狈的走在山上,像是一条被主人放弃了的流浪野狗。

    海浪冲击着悬崖的声音在雨水中隐约响了起来。

    他的脚步踏上了面前的台阶。

    北海王氏的枭雄台就在上面。

    那块历经了数百年风雨的枭雄石高高在上,带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如同一道道的身影,在俯视着他。

    雨水冰凉。

    王

    圣宵站在台阶上,转身俯视着下方的帝兵山。

    山上的灯火,落下的雨,浩浩荡荡的宫殿,漫山遍野的鲜艳与苍翠。

    那里有他的母亲,有他的妻子,有他的儿子,有他的朋友,有北海王氏的一切。

    王圣宵的眼睛里满是深情。

    无数的情绪这一刻在他的胸膛中轰然爆炸。

    他站在台阶上的身体在风雨中摇晃,夜幕将他完全笼罩。

    他想起了自己从小到大的很多事情。

    想起了自己曾经对未来的憧憬。

    他曾经许愿希望自己可以死在父母后面,他想要让北海王氏保持着霸主的地位,他想要跟自己的妻子一起生活很多年,他想要找回自己的妹妹,他想要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看着他结婚,看着他有自己的孩子...

    他喜欢山上三号餐厅的小吃。

    喜欢父母宫殿前栽种的花草。

    喜欢帝兵山上一直保持着的凝聚力和荣誉感。

    喜欢北海行省的苍穹与大海。

    喜欢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处山河。

    可惜没能都走走看看。

    他喜欢的,他想要的,他期待的...

    都做不到了。

    什么都做不到。

    一件都做不到。

    他只能站在这里,看着那一件件明明曾经可以做到的事情以不可阻挡的速度与姿态距离自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彻底消逝。

    情绪在不断的翻涌。

    风雨如晦。

    王圣宵的内心被冰凉慢慢的充斥着,那种情绪,叫绝望。

    他最后朝着山下看了一眼,然后默默转身

    ,走上了台阶。

    本来不想这么早上来的。

    至少还有一天的时间。

    至少还能跟家人吃个早餐。

    但是...

    算了,不重要了。

    他见过了唐诗,见过了宋词,见过了夏至,见过了昊天。

    每一个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属于王圣宵的告别。

    王圣宵深深呼吸,站在枭雄台上,看着前方的苍穹与大海。

    他的手按在了巨大的枭雄石上面。

    细微的轰鸣响了起来。

    枭雄石在缓缓移动,石块轻微的翻滚着,露出了一个类似于井口的洞口。

    风雨落了下去。

    王圣宵看着远方。

    他想着外面的世界。

    崛起的江上雨,沉寂的李天澜,超然境的东皇宫,欧陆的暗流涌动与惊涛骇浪,整个黑暗世界都在风起云涌,那么大的一个舞台...

    可惜,他要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