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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307章 镇国公(2)
    太子妃叫苏英娘,大名就是这个,简单好听,又是陛下亲自取的名字,所以干脆就没有取小名——谁敢取呢?何况这是荣耀。

    陛下自己没有女儿,便将英娘看做是女儿,对她的吃喝穿戴样样关心,年轻的时候还经常来府里看望她。

    京都城里多少姑娘家羡慕英娘的恩宠,还有些人过来说酸话,被镇国公一一报复回去了。

    但英娘的名字不是他取,倒也是镇国公一直以来的遗憾。他是真的喜欢英娘这个闺女的,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即便她是个姑娘家,但如果可以传承国公府的爵位给她,他也愿意力排众议做成此事。

    只可惜了,她是个女儿。但是女儿也好,很多世家大族需要传承下去的卑劣就不用传给她。镇国公只希望她一辈子明朗欢喜,做个名扬千年的女子,所以在教导她的过程中,只传授了她坦诚,烈性,惩恶扬善,没有教导她去布局,去杀人。

    后来,英娘慢慢的长大,他便越发喜欢。因为她聪慧,贴心,心中丝毫没有藏污纳垢。人皆有向往美好之心,镇国公每日里跟这个斗跟那个斗,回到家里看见英娘赤诚的心便觉得自己能被治愈。

    他便越想着让英娘成为一个纯粹的人。

    成为他和整个镇国公府的子弟都不可能成为的人。

    后来,陛下竟然也有如此的感悟。陛下说:“英娘可为太子妃。三岁看老,她心思坚韧,又光明磊落,秉性刚烈,心却柔善,正是储君之妃该有的模样。”

    镇国公诚惶诚恐的应下了。但却不是很高兴。

    因为有许多人说他是特意将英娘养成这样被陛下看重的。

    他不喜欢被人这般说,他也不是很希望英娘做太子妃。

    他害怕将来英娘会被皇城之中的污秽给染指了那颗纯粹的心。

    他时常害怕。

    随伯英便笑话他,道:“兄长尽可放心,以后咱们多活长一点,多看顾她,便也没什么大事。”

    镇国公就埋怨:“你又没有女儿,你根本不懂为人父的心。”

    随伯英彼时刚有了兰时,笑着道:“你这人,儿女都是一般的,我也想将他教导成英娘这般……”

    两人说着儿女之事,你一杯酒我一杯酒,喝得醉醺醺的。英娘从练武场上回来,看见他们这般的模样,小小年岁就有了操不完的心,捏着鼻子道:“父亲,太傅,你们好臭……”

    酒楼雅间里,镇国公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越喝越愁。当年嫌弃他臭烘烘的女儿已经长大,已经成为太子妃,已经有了自己的儿女。

    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任由他教导的小姑娘了,她依旧聪慧,依旧纯粹,于迷雾里面看见了他最真实的嘴脸。

    这般的嘴脸,应当也是要她捂住鼻子说臭的。

    镇国公长长的叹息一声,他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英娘。

    他对这个女儿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惩奸除恶,是他自小教导她的,她学得很好,但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用这四个字来对付自己,也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这四个字。

    镇国公提起茶壶倒下一杯茶,一口闷掉,再次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随伯英。

    当年,随伯英也教导过英娘一段日子,他来镇国公府的时候,便经常带些男子才会看的书来给她,什么江湖侠客,什么将军列传,什么刺客列传,是找到一本相似的书就给英娘送来。

    镇国公当时还有些不乐意:“你把她的心养大,将来她又出不去,那就该痛苦了。”

    随伯英却笑呵呵的道:“天地广阔,不能因为出不去就要禁锢住她的见识。”

    镇国公又不由得抱怨,“我们家英娘可惜了。”

    随伯英点点头,再次保证:“是可惜了,不过你放心,寿客也是个听话的,陛下又喜欢英娘的性子,将来有你我看顾,即便没有外面自由自在,也不会受太多委屈。”

    镇国公似笑非笑,“那你可要教导好太子,免得将来他犯浑欺负英娘。”

    随伯英大笑着道:“一定,一定,这三个孩子,我可是最喜欢英娘了,哪里舍得她受委屈。”

    镇国公便很是满意。他这些话也只对随伯英说,只有随伯英懂他,还将英娘看得比太子重。

    如今,随伯英果然教导得太子对英娘十分尊敬,什么事都愿意听她的。太子虽然蠢,但蠢有蠢的好处,好拿捏。镇国公对太子长成这般的样子很是满意。

    所以——

    镇国公回过神来,静静的想:他和随伯英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矛盾,更没有什么化解不了的矛盾,他们甚至在最后也没有撕破脸面。

    他对随伯英也没有怨恨之心,若是别人来害随伯英,说不得他还要帮一把。

    因此仔细想来,他只是对随伯英略有不满,远远谈不上不死不休。

    但就是这点不满,却让他耿耿于怀多年,时时想起来就如坐针毡。

    比如说,明明他才是陛下的伴读,是陛下自小就一起长大的心腹,但随伯英来了之后,陛下就渐渐的毫不掩饰更加看重随伯英,还当着他的面说,“伯英堪比周蓝关,你却还差了点功夫。”

    周蓝关是前朝有名的能臣。

    镇国公当时心里就不太舒服。但他暗暗的看随伯英行事,发现他确实是比自己强了些,便又无法反驳。

    又比如说,明明两人都是青年才俊,但是棠溪就是对随伯英好上许多,最后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当年两人一块喜欢上棠溪,棠溪一个不爱。后来两人相继娶妻生子,原以为在情爱一事上老天爷是公平的,结果棠溪竟然又跟随伯英再续前缘。

    镇国公一直想不明白,棠溪那般的人为什么会爱上随伯英。自己差在哪里?

    他装作不知晓,有一次故意问起随伯英:“你说,棠溪到底是想要什么样子的郎婿?她现在可有郎婿?可曾生儿育女?”

    随伯英沉默许久了才道:“情爱之事,不过是她看山看水之路上的一程罢了。”

    那她看上你又是怎么回事?给你生下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虚伪。

    镇国公心里愈发不满。

    还比如说,两家都是睦州起步的,他家是从老祖宗起便由睦州走到了京都,随伯英不过是一个刚出茅庐十几年的穷小子,为什么如今睦州和京都的人提起来,自己反而在随伯英之下呢?

    这种事情越来越多,慢慢让镇国公对随伯英生出了嫌隙之情,但若是说将儿女交给谁放心,那他还是最愿意相信随伯英。

    所以,他仔细审问自己的内心,其实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对随伯英起过厌恶和怨恨之心,他只是有些不满罢了。

    真正让他对随伯英这个人开始布局,则是他开始肖想改革江南赋税。镇国公的家底都在江南,哪里会同意这个。他当时思来想去,都觉得随伯英此人实在是不可控,更可怕的是他跟陛下其实心意是一般的。

    只是陛下还贪着江南的银子,没有跟他同一条道罢了,一旦陛下贪足了银子跟随伯英一块来对付江南,那他怎么办呢?

    镇国公便想着先下手,给随伯英布下一个小小的局。

    这个局,是不牵扯到他人品如何的。这是朝堂之上的争端。

    有朝一日,也许随伯英也会来对付他,他只是抢先一步罢了。

    彼时,他做下这个决定之后还激动了一番,因为他跟随伯英一直都是为太子铺路,没有起过争夺,而他注重大局,一直退让,所以才让随伯英出头——而一旦他回来,他想争,随伯英又算什么呢?

    他永远也不可能有自己这般拥有国公府的势力和布局的能力。

    他终于释怀了。他想,陛下说他差了些火候,真是瞎了眼睛。他明明是明哲保身,没有掺和到随伯英那些争端里去。

    随伯英虽然耀眼,确实燃烧自己的生命在狂奔。这世上不看谁活得耀眼,是看谁活得久,谁笑到最后。

    镇国公当晚就睡了一个好觉。然后就是具体的布局。他都想好了,暂时是不能除去随伯英的,而且他现在也没有想要除去随伯英,他只是想要拿住他的命脉,让随伯英不能在他头上蹦跶。

    他想过很多办法,也尝试过策反过他身边好几个萍水相逢以后却可能相交甚深之人,都没有结果。结果最后最容易策反的人,竟然是随家管家。

    镇国公当时隐隐有一种快感。原来随伯英心腹竟然心存二心,他也并不是那般的好,他要是那般的好,自己和随管家怎么会对他不满?

    随伯英就是个凡夫俗子。就是这个念头,让他看随伯英也顺眼了许多。后来随伯英还笑着道:“我还以为自己得罪你了,你近些日子总对我不好。”

    镇国公吓了一跳,“是吗?我如何对你不好?”

    做了亏心事,总是要心虚的。他就很心虚,道:“你可别瞎说,我对你很好。”

    随伯英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说我是你的知己,什么话都跟我说。我到你家去,你都舍得将自己喝过的茶杯给我,但这段日子过去,你都与我新茶杯,可不就是生分了吗?”

    他话里亲昵,道:“兄长,你可不要嫌弃我愚笨,我若是哪里做得不好,你便直接跟我说,自己的弟弟,打也是打得的。”

    镇国公便啧了一句,“伯英,你的心思怎么比女子还细,我可没有对你有什么心思。我是最近忙。”

    随伯英就看着他,郑重的道:“我虽然有亲兄弟一个,但自小也不甚亲近,何况这些年没有回睦州,慢慢的他也对我淡了,想来兄弟之情,也要时时维系着才行。如今,我京都的兄弟只有你一个,便有时候还会惶恐,若是我也与你生疏了,那该如何是好。”

    听闻此话,镇国公还是很感动的。他想,随伯英这个人,即便有诸多不好,但对他的心总是好的。两人一路走来的欢喜也不是假的。

    可是这一份感动,并不能维持太久。太子逐渐长大,更加亲近随伯英而不是他。明明他才是太子的岳丈,可太子就是更信重随伯英一些。

    他心里又生出一些不满。在这一个月里,他郑重的将孙良志送去了睦州随家。

    而后,随伯英身边开始聚集了一批跟他相同志向的人,渐渐的也开始少来镇国公府。

    镇国公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明明是他自己说的,自己是他在京都唯一的兄弟。

    现在,你的兄弟有几何呢?你的这些兄弟知晓你和他们做的事情正在自取灭亡吗?

    你们知晓陛下对你们的不满日益严重吗?

    镇国公冷眼旁观,不插手,不规劝,还默默的推了一把力。

    江南灵州有个学子,叫做暮岁,很是仰慕随伯英,也很是信同随伯英。他们两个很快就走到了一块。他们准备先小试牛刀。

    但百年来的赋税,即便是小试牛刀,也为滔天大事,哪里能不流血不牺牲?

    镇国公便设计让暮岁因为随伯英而死。

    同时,他还派人去接济暮岁的弟弟,让他知晓暮岁是为了随伯英而死。

    做完这一切,镇国公满意的坐在书房里面喝茶。

    那日,随伯英跌跌撞撞在走到了他的府上,吐了一口鲜血。

    那日,他装作不知情的劝道:“算了吧,我们是江南走出来的,你这么做,算是忘恩负义,江南多的是人想要你死,你不死,那其他人就会死。”

    随伯英含着血轻笑道:“我不怕。”

    “他们也不怕。”

    他眸子里闪烁着镇国公不理解的光。他也不愿意理解。

    所以说,镇国公最讨厌这些贫苦出身的学子。

    他们出身寒门,他们颇有才华,他们看见了苦楚,他们便心里藏了一把刀,想为百姓将苦楚劈开,想将这个世道变成他们眼里的模样。

    他们还不怕死。

    他们幼稚的以为,自己只要去做了,就可以成功。他们的命,他们的鲜血可以成为一道光,照射着后世人。

    可是江南江北,豪族世家,谁家不是已经沉淀了几百上千年。他们凭什么以为自己努力十几年,牺牲几条人命就可以推翻老祖宗就传下来的规矩。

    他们太无知了,他们固执的以为自己是灯。

    其实,他们只是蝼蚁。

    以蝼蚁之身去争朝华,真是不自量力。